家裡的氣氛很不好,周銀開始不斷的往縣城跑,想要找些工作賺錢,從糧鋪里買糧。
但年景不好,從去年開始縣城裡就有難民,都在大街上搶著幹活兒,就算他在縣城裡有人脈,也熟,找到的活兒也不多。。。
而且糧價是一天三變,早上一個價,到傍晚又是另一個價錢了,他賺的那點辛苦錢根本買不了多少糧食。
等家裡的糧食只剩下一碗時,周金終於不得不拿出給周銀娶媳婦的錢,和周銀一起到糧鋪里買糧。
以前能買一車糧食的錢,在當下,只能買一小袋。
回去的路上,周金和周銀道:「這會兒,你真的得晚幾年再說親了。」
周銀看著滿天的星星道:「先活下來再說吧,看這星星這麼多,明天又是一個大晴天。」
周金就耷拉下肩膀,他現在最討厭大晴天了。
兄弟倆進村的時候都小心翼翼的,就是怕被人知道他們家裡買了糧食。
去年收成不好,很多人家年都過不好,都盼著今年的收成呢,誰知道今年的收成比去年還差。
很多人家三月份就開始斷炊了,然後就開始四處借。
老周家一開始也借出去了一些,好在錢氏把得緊,後面上門的不管是親戚還是朋友都叫她打發走了。
不然他們早就餓死了。
周金將那一小袋米抱回家,打開給錢氏看。
錢氏收起來,「以後家裡吃多少我說了算。」
周金和周銀應下,都沒意見。
從那天開始,周家就開始緊閉房門,能不出門就不出門,盡量減少活動,以免消耗。
也就周銀帶著周大郎和周二郎偶爾到山上挖一些能吃的草根,摘一些野菜回來。
但因為乾旱,山上很多能吃的植物也都乾死了,沒幹死的,還有山中的禽獸呢,它們會和人搶東西。
村裡開始有人餓死,開始有人拖家帶口的離開,再留下去,他們會死的。
村長也找到老周家來,和周金周銀道:「我們家也想著往外走一走。」
周金蹲在地上悶悶不樂,「出去了就能活?前兩天出去的五叔不還是回來了,帶出去七個人,只回來了兩個,聽說外面連水都沒有的喝,死在外面,還不如死在村裡呢。」
村長餓得虛弱,他道:「走遠一點兒,走出乾旱的地方就好了。」
「那得走多遠?」
「不知道,」村長悶悶不樂的道:「但老天爺總不能真的一條活路都不給,找一個方向走,總能走出去的。」
他看了看周金和周銀,又看看周大郎幾個,嘆息一聲道:「衙門不放糧,留在村裡就是一個死,出去,說不定能活下來幾個呢?能活一個是一個,總比都死在村裡強。」
一直沉默的周銀道:「朝廷給的糧食已經在路上了,聽說最遲下個月中旬糧食就能到。」
村長都不問他聽誰說的,準不準確,直接道:「人不吃東西,五天就得死,何況我們都已經餓成這樣了,用不著五天,三天就全死了。」
「離下個月中旬還有二十三天呢,二十三天以後,我們都是死人了,再放糧也沒用了。」
周銀喃喃:「說了是最遲……」
「衙門辦事,還能給你來個最早嗎?」村長虛弱的道:「而且早又能早到哪兒去呢?」
周金看向幾個兒子,又扭頭看了一眼餓得幾乎說不出話來的妻子,忍不住抱住腦袋,紅著眼睛沒說話。
離開七里村,就意味著他們要有所取捨,他們家人多,還多是孩子。
路上不好走,肯定要放棄幾個孩子的,甚至……
他紅著眼睛道:「聽說外頭都開始吃人了,要是,要是……」
「所以我們要一起走,」村長道:「村裡人一起,人死了我們就找個地方埋了,總不能叫人吃了去。」
周金低著頭沒說話,他心中的天平不斷搖擺,一時拿不定主意到底是走還是不走。
周銀看看大哥,又看看靠在椅子上一臉蒼白的嫂子,垂下眼眸道:「這次受災是整個劍南道一起,聽說連隴右道也有不少地方受災,京城也乾旱,所以糧食只能從河東道和更遠的地方調,速度很慢。」
村長只知道劍南道,還知道隴右道是在劍南道往北的地方,但其他地方就不知道了,所以他終於沒忍住問道:「你怎麼知道的?」
「我朋友說的,」周銀道:「所以受災的地方這麼多,要走出災區,二十天根本不夠,不然二叔他們也不會走到一半又回來。」
出去的時候是七個人,回來只剩下兩個,剩下的五個都折在了路上。
「大家餓成這樣,真的能在路上走二十天嗎?」周銀問道:「而且外面還有這麼多難民,萬一碰上心思惡毒的,就是要吃我們怎麼辦?」
「在村裡,好歹還有水喝,往山上挖一挖,吃樹皮樹葉還能熬一段時間,只要等到衙門放糧就好了。」
村長撐著膝蓋起身,弓著腰往外走,「我再找其他家說一說。」
他還是想出去,他家已經沒糧,是真的活不下去了。
村長回去,第二天清晨他家的孫子大柱就來敲門,白著臉和他們道:「我爺爺昨晚去了,現在我爹是村長了。」
周銀連悲傷的情緒都無力升起,靠在門上問,「你們家還走嗎?」
大柱搖頭,「我爹說不走了,一會兒我們家要上山挖樹皮,切碎了應該能熬幾天,你要不要一起?」
周銀應下,問道:「你爺爺埋了?」
「沒有,就是來請小叔公幫忙的,挖個淺坑就行。」
周銀就回屋去拿鋤頭,周金沉默的跟在後面,周銀就攔住他道:「我去就行,大哥你早上都沒吃東西,還是不要動了。」
周金便停下腳步,小聲叮囑他,「你也省點兒力氣,別把自己折進去了。」
周銀應下,拿著鋤頭去了村長家。
周銀輩分高,但年紀小,村長的兒子大華和周金差不多的歲數,此時正鬍子拉碴的蹲在院子里,村長換了一身新衣服放在棺材裡。
院子里已經蹲了不少青年,都是同族,和村長家關係還不錯的。